第44章 关怀
李青颜愣在原地很久。
程之阳的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出乎意料到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千年冰山程之阳。
她没说话，皱眉讶异地望向他。
树枝挡住太阳，在他的眉眼间投下阴影，让他的眼眸显得更黑也更深邃，像一汪平静的深潭，下面藏着暗涛汹涌。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底发酵，很快占领整个胸腔，陌生又尖锐。
李青颜只觉得脸颊发热、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却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耳边还回荡着男人前一刻颇为暧昧的话语，让李青颜很难不去猜测。
他这是看我受欺负在生气？
难道他喜欢我？
这念头刚跳出来，就把李青颜吓一大跳。
下一秒就觉得肯定是哪里不对。
脑子一片混乱中，脚步又本能地往身后退了几步，退完才发现动作实在有点刻意。
李青颜：“”
-
就在李青颜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没有看到，眼前的男人因为她后退的脚步，眸光都黯淡了几分。
她是讨厌自己的，自己一直都知道。
那刚刚为什么还要说界限模糊的话，让她更厌恶自己。
程之阳觉得很懊恼，还有丝丝后悔。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
内心里一些模糊的想法，一些被自己刻意压下的感觉，都在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里变得清晰。
自己是真的想要保护她。
即使，她也许并不需要。
想到这里，心底莫名泛起淡淡苦涩。
还是不要打搅她了。
做好决定，程之阳抬眼，被风刮乱的树枝遮住他黑眸里的亮光。
他清了清有些紧的喉咙，用一种特别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证书上的太太，还整天被人欺负，不是打我的脸么？”
原来是这样。
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松散，满脑子的疑问烟消云散。
李青颜有些庆幸自己刚刚脸上没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不然被他发现自己的自作多情，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就知道是这样。
就说他怎么突然转性，这么关心自己。
原来是霸总要面子。
李青颜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开始流动了，自己又能顺畅呼吸了。
甚至头顶上静默一时的蝉鸣又开始欢唱了。
就在李青颜想随便说两句把程之阳打发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合作办公室刘主任的声音。
“程总，您在这儿啊。”
话音落下，树下的两个人同时转头，向刘方平望过来。
刘方平心里咯噔下，隐隐觉得自己现在出现好像不太合适，但是退也退不了了，便只能咬牙上前，汇报工作：“程总，工程部那边已经调人过来，一个小时之内可以正常复工。”
“嗯。”程之阳表情如常。
倒是李青颜没能掩住自己内心的惊讶，“这么快？”
“是啊，他们接到通知就来了。”刘方平说。
他低头抹了把汗，心想程总直接下的命令，能不快么？
工程部的人都惊讶极了，这么小的工程，还要派他们去？
“之前招工的时候怎么会让这些人进来？”程之阳问。
语气很淡，却透着严厉。
刘方平心头一沉，赶紧解释，“当时是我们一直合作的工程队临时又接到其他的工程，给我们推荐的这支队伍，我们想应该跟原来的差不多，谁知”
刘主任头越来越低，“中间其实也发现他们做工偷工减料糊差事，警告了几次，他们都说改”
“原来那家也不要合作了，”程之阳的声音变得狠厉无情，“我说的是永远。”
刘主任一愣，随即答应，“是是。”
李青颜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她莫名就想起顾欢那可能永远被停滞的采访。
估计当时程之阳也是这种口气。
“那家也不要合作了。”
“我说的是永远。”
李青颜：“”
难道顾欢真的只能改行么？
虽然他说的是自己公司不合作，可以他的影响力，那就是全行业封杀呀。
一边想着，一边用目光偷偷打量着程之阳，见他突然看过来，李青颜赶紧扭过头，假装看别的地方。
“我先走了。”程之阳看着她说，语气变得和缓。
“啊？”
突然被cue到的李青颜显得有些慌，明知道这个方向只站着她一个人，还是本能地左右看了看。
确定是自己后，她点点头，下意识说了声“好”，也没再有其他词了。
旁边刘方平的心头倒是颇为惊讶。
不是，怎么程总离开，还要李设计师允许？？？
-
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李青颜明显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困惑、敬重、闪躲、猜疑
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李青颜没多做解释，等工程队来了以后便直接开始下面的任务。
慢慢的，李青颜发现，现场每一个人都变得特别好说话，公司里其他部门对她的配合度也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快下班那会儿，她打电话给工程部，想要一些跟木门配套的花纹门环。
这材料其实很难找，以往最少都要几天的功夫，可李青颜晚上吃饭的时候，却接到工程部的电话，说明天一早就送过来。
李青颜当时接着电话，看到旁边走过的星北员工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故事里那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
忙碌起来的日子飞快。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时间就到了七月下旬，风情商业街进入了完工倒计时。
也是从程之阳给自己解围的那一天开始，李青颜就再没有见到程之阳。
听张秘书说，程总当天晚上，就坐飞机去r市，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峰会，大概一周的时间。
李青颜不知道张秘书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从来就不觉得程之阳的行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张秘书却是从此每天都要打个电话给她。
说什么虽然老张他们结完工资到别的城市继续干活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李青颜要出门一定要提前通知他，让他来接送。
李青颜拒绝了。
自己几乎不出门。
然后张秘书又说什么要去医院帮她姐姐调到单人间，请月子保姆营养师。
李青颜也拒绝了。
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不劳你们操心了。
张新想不明白，程总老婆家的事为什么就不能是程总的事了？
但有一点，他很明白。
如果自己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完不成程总临走前的诸多叮咛，自己的结局一定很惨。
于是，张新在痛苦中纠结，终于在周五这天，迎来了机会。
-
周五上午，是姐姐出院的日子。
李青颜早一天前就跟刘主任请了半天假，张新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于是，李青颜一早走出酒店大门准备打车的时候，就看见张新站在一辆黑色宾利车旁，热情地朝她挥手。
李青颜：“”
她缓缓走上前去，犹豫地问道：”你是来接我的？“
“那当然，必须的。”张新满脸笑容。
“不用了，这车太贵，我坐不起。”
“您放心，我也开不起，这是程总的。”张新答道。
“你跟他说，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打车。”
说着，李青颜就要从张新身边走过。
张新立马拉住李青颜的包，脸也变得苦兮兮：“您可怜可怜我吧，您再不坐这车，我就要被程总开除了！”
李青颜：“？”
就在她满脸疑惑的时候，张新攥紧她的包，情真意切道，“反正你坐什么车都得坐，不如坐我身旁这辆，也算对我这个打工人的关怀。”
李青颜：“”
低头看着自己包上两只拽得青筋暴露的手，明白不同意，这人是不撒手了。
好吧。
李青颜最终听话上车。
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到了医院，姐夫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也办好了手续，在病房里等着李青颜。
李青颜到了，姐夫站起身，准备拿东西，却发现李青颜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愣怔间，李青颜身后的张新已经几步上前，捞起地上所有的行李袋子，扛在身上。
“不用了，我来吧。”
虽然周峻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但是也本能地上前，不想把所有的行李都压在这一个小伙子身上。
况且这小伙子长得清瘦，看起来文质彬彬，根本不像做体力活的。
谁知张新一副生怕行李被人抢去的模样，紧紧护住身上的东西，还不忘亮开嗓门，热情地自我介绍，：“您是姐夫吧。我是你们妹夫的秘书，当然了，也就是你们的秘书，喊我小新就好！”
没等周峻接茬，他又弯腰探头，对着坐在床边一脸懵然地看着他的李青婉露出谄媚的笑容：“姐姐好！姐姐辛苦了！”
姐姐：“”
姐夫：“”
李青颜：“。”
-
直到进了家门，李青婉才大概明白了这个一路上侃侃而谈的小伙子跟李青颜到底什么关系。
和李青颜一起进屋，把宝宝在婴儿床上安置好，她低声问起李青颜：“那个程之阳，怎么会派他秘书来？”
想起张新在路上一直在吹嘘程之阳对妹妹的关心，她半信半疑，“你跟他不是不接触么？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哎呀，没什么情况。”
李青颜本来想直接跟姐姐说，她和程之阳还跟以前一样，就是两个陌生人。
可突然想到之前有一次跟程之阳奶奶视频时，无意说到姐姐快生了。
奶奶很高兴，直嚷着要和小婉视频。
姐姐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喜欢姐姐，所以两家人才定了亲，要娶小婉入门。
现在虽说不是姐姐嫁进门，可作为亲家，奶奶后面总会和姐姐说上几句。
姐姐不知道自己答应程之阳演戏的事，一心盼着自己恢复自由。李青颜不想跟她说这些内情，害怕她担心。
可万一哪天姐姐真的和奶奶说上话，把事情搞穿帮了，奶奶身体受不了刺激，自己也离婚无望了。
李青颜只能含糊其辞，“我们好着呢。他他在追我。”
“他在追你？”
李青婉觉得不可思议，紧紧盯着李青颜的眼睛，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不要骗我。你们不是都不接触的么？他为什么要派秘书来，是监视你的么？”
“哎呀，姐，你别乱想，他没事监视我干嘛？”李青颜挥挥手，想一笔带过眼前的话题，却发现姐姐的眼圈红了。
“我知道豪门太太不好做，你要不是为了替我，怎么会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李青颜哽咽道。
“哎呀，姐姐你又来了。跟你说，程之阳虽然外表冷酷点，其实人还挺不错的，正直、善良、有时候还挺细心。”李青颜一心劝慰姐姐，没留心自己其实说得是真心话。
大概也觉得李青颜说得真诚，李青婉虽然还有疑惑，但没有再问下去。
-
李青颜在房间里说话这会儿，张新在外面已经拖起地来。
旁边的周峻想拦着，实在架不住他的热情。
李青颜出来的时候，惊呆了，“张秘书，你这是干嘛呀？”
“这会儿没事，打扫打扫屋子。你们都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忙就好。”
张新抹了把汗，心里却畅快无比，就是要热情地让你们无法拒绝，我才能继续完成程总交代的任务。
李青颜和姐姐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愕然。
然后李青颜就喊张新走了，“张秘书，我们回星北吧，我今天只请了半天假。”
“好嘞。”听李青颜这样说，张新停了动作，正要去洗拖把，被周峻一把接过，“我来吧。”
李青婉也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张新，对他表示感谢。
张新摆摆手，直说是程总的嘱托。
李青婉愣了愣，没说话。
“姐，你好好休息，我后面再来看你。孩子东西还差什么，你告诉我。”李青颜边出门边说。
“不用，你忙你的吧。”
像是想到什么，李青婉又说，“对了，前些天顾欢天天都到医院来帮忙，你替我好好谢谢她。就算工作不忙，也不用为我这样辛苦。”
李青颜关门动作一顿。
垂下的眼睫闪了闪，她轻声答应道：“好。”
-
回去的路上，李青颜一直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
余光里，她感觉到张新时不时目光瞥过来，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青颜没好气地问。
经过刚刚这一番折腾，她和这位小新已经很熟稔了。
“你姐好低调哦，”张新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八卦，“你这么有钱，她还住在老破小里。”
“谁告诉你我有钱的”，李青颜翻了个白眼，“我和你一样，也是打工人，好吧。”
张新干笑了两声。
鬼才信。
红灯路口，车子停下。
李青颜看着张新，想起刚刚心里的烦恼，突然福至心灵。
“欸，小新啊，”李青颜笑得有些讨好，“今天下午工程验收完，明天不是有个开业典礼，要邀请各路媒体的么？”
“对啊。”张新不知道李青颜为什么提这个。
“有个事，我想请你帮忙。”李青颜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你能不能帮我给程总传个话。”
张新心里奇怪，有话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跟程总说，还要我传话？
转念一想，这可能就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吧。
他想，以程总对李青颜的关心，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便大手一挥，想做个顺水人情，“说，什么话我都给你带到！你前面关怀我了，我也得给你来自打工人的关怀！”
“好嘞。”
李青颜被张新激烈澎湃的情绪感染，觉得这事一下子稳了。
她挑了挑眉，充满期待地问：“能邀请《新闻周刊》也去么？”
车里霎时间静默下来。
李青颜就感觉张新的脸被吓得不轻，一下子垮下来，两颊肌肉还抖了抖。
“那肯定不行，程总不会同意的。你最好也别去。”张新连连摆手。
“可那是一个人的错，不应该连累整个杂志社啊。”
李青颜有些急了，“你要不去试试？刚刚不是还说要给我关怀的么？”
红灯变绿。
张新发动汽车，头再也没有转过来，只剩低低的声音在车里回荡。
“你不明白，劝你别去，就是我这个打工人能给你的，——最后的关怀。”
李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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