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魔
魂体进入谢玄黎的灵台中，游忶这时才领悟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暴乱的灵力呼啸而过，在灵台里肆意作乱，谢玄黎的灵台被生生割裂，随后又迅速修补，紧接着再一次粉碎。
周而复始的折磨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
肆虐的灵力擦过游忶的魂体，给他一种自己要被片成块的错觉，可他能清晰感受到这股力量，却没被它们所伤，那些灵力巧妙地绕过了他。
至此，游忶的方寸之身成了谢玄黎灵台中唯一一处清宁。
谢玄黎灵台太过广阔，游忶落入这里时，仿佛被纳进一处特殊的天地中。
大抵是他们如今离得太近，被阻断的心有灵犀发挥到了极致，灵台中心魔的嗔妄清晰地浮现在游忶脑海里。
心魔的声音充满了邪性，从四面八方传来，侵入谢玄黎每一寸灵识，他避无可避地直面它的谴问惑语，只要心神稍一动摇就会被心魔伺机攻击。
“你生来就是众人口中的灾星，谁都畏惧你、防备你、厌恶你，试图趁你羽翼未满之时除掉你，就算这样，你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你蠢不蠢？”
“啧啧，杀伐果决的玄真门主居然甘愿沦为走狗，这就是你所谓的顺应天命么。”
“先天灵物玄草化身，身附仙界神力，本应是叱咤风云的存在，如今却在这衍天宗里处处受人钳制，混得好生凄惨。”
谢玄黎还未魔化的灵力有一瞬间凝滞，游忶明显感觉到他的挣扎，这点轻微的动摇被心魔捕捉，更是再接再厉地试探下去。
“既然注定摆脱不开宿命，又何必这般忍辱负重地过下去，肆意一回不好吗？”
“沦落到如今地步，你还要听从那所谓‘天命’，还要让自己愈陷愈深，直至自身殉道，魂散天地？”
心魔徘徊在谢玄黎灵识附近，不断地叫嚣蛊惑，妄图找到那最致命的一击。
“就算你不在意生死，难不成还要牵连别人一起殉命，你那徒弟……”
最后那二字一出，谢玄黎灵识一肃，竟毫不犹豫地朝心魔攻击过去，灵力劈开心魔，同时也打到他自己的灵台上。
反噬的力量远比他自己打出去的要大，谢玄黎灵台被这一击震得摇摇欲坠。
心魔短暂碎成了渣，很快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找到了谢玄黎的弱点， 心魔得意洋洋地笑道：“哈哈哈，你徒弟因为你死得那么惨，你难道就一点愧疚都没有？”
“鬼魂可不能在衍天宗里安稳活下去，你不想给他寻找出路了？”
感受到谢玄黎动荡的心境，游忶在心中对他道：“别胡思乱想，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小忶……”谢玄黎低低地唤了声，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口吻，可游忶细心地从他声音里察觉出深深的无奈。
“我在。”游忶道，“师父你安心调息，我陪着你，若是不小心被这群魔物扰了心神，就跟我说说话，别理它们。”
谢玄黎欣慰道：“好。”
因为这层变故，浮在空中的心魔更加暴躁了，那魔音陡然加重，像是千万张嘴在耳边吵闹不堪，每一道声音都在试图挖出谢玄黎最深刻的痛处，击碎他的意志。
徒弟就在这里，谢玄黎是万万不肯当着他的面表现出任何狼狈，哪怕灵识被心魔穿孔啃噬也愣是一声不吭，生怕让游忶看出自己的异样。
谢玄黎忍下一切，游忶可就没那么淡定了，七嘴八舌的心魔无孔不入，看得他心头火起。
游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对待这个折磨谢玄黎的魔物更没有一丝容忍之心，只恨不得亲手斩了它们。
游忶手掌蠢蠢欲动，被他强行按捺住：“师父，我若是使出魂力，你的灵台会不会……”
谢玄黎缓声打断他：“你尽管使，不必担心灵台排斥。”
本命武器都没有反应，谢玄黎知道游忶的鬼力定然不会影响到自己。
游忶彻底放心了，手掌赫然祭出长剑，提剑跃向空中，朝浮动的心魔攻击。
剑气所到之处驱散了阴霾，划出一片清净的区域，那其中有蔚蓝的灵光闪动，游忶看到他师父在那里闭目调息，身上温和的光衬得他恍若神明。
游忶心中一软，握剑的手更是紧了几分，凌厉地看向前方的心魔。
却见那漫天心魔渐渐凝聚到一起，幻化出一个人形，那人身形样貌与谢玄黎一致，只是神色张狂，眉心道印鲜红如血，眼中满是戏谑与邪孽。
游忶后边是沐浴在神光中的谢玄黎，前边是魔障缠身的心魔，一蓝一红拉锯成两方对峙的局面，临界线就是如今游忶所在的位置。
哪怕心魔幻化成师父的样子，游忶也没有任何动容，提剑谨慎地防着心魔。
心魔瞥了眼后方谢玄黎，没好气道：“真是废物，居然还要小忶护着。”
闻言，游忶横剑直指心魔，冷冷道：“住嘴！”
心魔被他这么一凶，顿时犯起了委屈：“小忶好偏心，明明我与他是一样的，待遇却这样天差地别。”
游忶道：“你不过是一只心障魔物罢了，还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心魔脸上依然挂着令人不适的微笑，神色却在一瞬间寒了下来，连那抹笑都参了些许阴狠之意。
“好伤心呐，小忶居然这般嫌弃我。”心魔眼中闪过受伤，看着游忶道，“我是从他身上分离出来的，换言之，我也是你的师父，怎么小忶对我就如此狠心。”
“花言巧语。”刚刚才见识到心魔惑乱谢玄黎的场景，游忶才不会轻易被他煽动，何况师父就在身后，他绝不能让心魔有机可乘。
心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眯起眼睛道：“看来光凭我的话是不可能动摇小忶了。”
看到心魔周身泛起浓雾，游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手中结阵，数道剑影率先袭了过去，剑影和浓雾交织，惹得灵台中震荡不已。
游忶下意识望了眼身后，见谢玄黎没有太多反应，这才稍微松口气。
这时心魔也朝他扑了过来，几乎是在瞬间挪到游忶身边。
游忶甚至没看清心魔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知晓实力差距很大，可他没有丝毫退缩，提剑与心魔打了起来。
心魔身形虚幻，轻易就避开了他的攻击，每次反击也都是猫逗老鼠般的闲适，完全没把游忶当回事。
反倒是游忶越打越心惊，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对了几招，心魔指尖溢出两条细丝，顺着游忶的剑攀附至他的手，将游忶禁锢起来。
心魔两指捏起游忶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弯腰凑到他面前道：“就先陪你玩到这里。”
“委屈小忶当一会儿人质了。”心魔笑得不怀好意，两指轻轻一勾，便将游忶吊了起来。
游忶两只手腕被死死绑住，不仅没法施展魂力，还被那诡异的丝线禁锢在原地。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游忶一脚踹向心魔，却只是穿过他虚实相间的身体。
“啧啧，真凶。”被踢散的浓雾重新凝聚成人形，心魔笑眯眯道，“我暂时还不会对你怎么样，先去解决你那碍眼的师父。”
心魔话音一落就消失在游忶面前，闪身冲向谢玄黎所在之地，那些微弱的蓝光漫过来抵挡，却被气势汹汹的心魔一寸一寸劈开。
“住手，不许动他！”游忶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震动手上薄如蝉翼的细丝。
目光落到地上的剑，他忽然心一横，将剑召唤回来。
长剑在空中一分为二，分别飞到两只手上方，游忶眼睛一闭，直接下令让长剑落下，斩断自己受制的手。
原本还在对峙的谢玄黎和心魔见此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一红一蓝瞬间飞向游忶。
不同的是，谢玄黎是弹出灵力护住游忶的手，心魔则是本人冲了过来，用细丝将游忶扯到自己这里。
游忶被他用蛮力生生扯过去，尽管两只手没被剑伤到，却也因此被细丝所伤。
细丝划破他的魂体，在手中留下细长的伤口。
心魔一手抓着游忶胸前的衣襟，神色阴晴不定：“你竟舍得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还真是感天动地的师徒情！”
游忶二话不说，长剑直接朝心魔袭去，这次心魔没来得及防备，生生挨了一剑，疼得闷哼出声。
游忶从他身边离开，冷声道：“你若是敢动他的话，我就算打不过你，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我倒是低估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看到游忶手上未曾散去的蓝光，心魔忽然笑了起来，“或许我都不用朝他出手，直接把你办了就能让他心疼至死。”
心魔这次发了狠，一招一式夹着让人无从抵御的力量。
游忶两手被震得发麻，却依然没有退缩，在这种强势的对决中，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某种力量开始觉醒，居然渐渐能与心魔持平了。
对峙的时候，游忶使用那股力量变得越来越熟练，短暂地拉开距离，他蓄起全身之力，身形快如残影，提剑刺向心魔。
察觉到这一剑含着凶狠的杀意，是必杀之击，心魔缓缓地转过身，却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举动，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他脸上的笑意倏然褪去，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游忶，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冷漠，又像是绝望到了极点而放弃所有抵抗。
游忶目光微动，长剑快如闪电，穿过了心魔脆弱的脖颈。
灵台中的灵力和魂力顿时停了下来，喧嚣的魔障也变得安静，游忶和心魔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似乎时间和空间都在一瞬间凝滞了。
片刻后，心魔视线下移，看到那把紧贴着脖子还在微微发颤的长剑后，忽然扬起了肆意的笑。
“小忶……舍不得了呢。”
这一堵就收获了这么大的惊喜，心魔此时简直比杀了谢玄黎还要快活，他笑得畅快得逞，连脸上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游忶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凌乱的碎发和举在鼻尖握剑的手是他最后的遮掩。
心魔贴着他的剑走到他前面，哪怕任由脖颈在剑锋游走也无所畏惧，因为他清楚游忶下不去手。
几乎与游忶贴到一起的时候，心魔双手温柔地捧起了青年的脸。
见他神色失魂落魄，嘴唇咬得死紧，甚至连眼睛都忍得发红，心魔不禁垂下头，怜爱地对他道：
“小忶真可爱，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和你师父相似的神情，就狠不下心了呢。”
游忶别过脸，将脑袋垂得更低，自责与挣扎遍布整个胸腔。
他不仅错过了击杀心魔的时机，还暴露出了弱点，让心魔得以有恐无恃。
可是刚才游忶真的险些辨认不出谢玄黎和心魔。
虽然他清楚地知晓师父更温柔待他更好，可那种冷漠淡然的神色，又何尝不是师父曾经的模样。
当初他们刚相识的时候，师父一直是这样的……
这一念之差，终究让游忶狠不下心。
“哎呀，小忶是不敢看师父了吗？”心魔抚摸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将低落的他拥入怀中，笑嘻嘻地说道，“对我这么心软，你师父现在估计要被气死了哦~”
心魔喋喋不休地说着，看到游忶咬得发红的唇，忽然间止住了话音。
他眼神变得幽暗起来，抬起游忶的下巴，低头缓缓地覆过去。
意识到心魔想做什么，游忶立马挣扎起来，拿起剑往心魔身上刺去。
心魔屈指一弹，长剑便没了踪影。
手中落了空，游忶后背渐渐攀上凉意，这恐怕才是心魔真正的实力，刚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在故意逗他玩。
但游忶也不可能就这么就范，他魂体化作一团黑雾，从心魔手中逃脱出来。
心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是让游忶不安的势在必得。
心魔身形渐散，肆意地笑声传到游忶这边，还有他的话。
“既然不珍惜我给你的机会，那以后就别想从我身边逃走了。”
游忶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几乎在听到心魔声音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四面八方对他的禁锢，连魂体的黑雾都被逼回身体中。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下坠，陷入灵台之下更黑暗的地带中。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连鬼魂都没法挣开，甚至还有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不，师父，救……”
游忶朝那抹朦胧的蓝光伸出手，可光亮越来越弱，渐渐被黑暗所取代，连他师父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了。
游忶的双眸被灰暗笼罩，伸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然后……被一个人用力握住，五指强势地钻入他指缝中。
心魔出现在游忶面前，循循善诱道：“别指望他了，他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受伤。”
游忶艰难地摇头否认：“不……”
不是这样的。
可断气般的窒息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冥顽不化。”心魔低声叹息，将他捞入怀中，对着那张刚才就一直惦记的唇吻上去。
游忶睁大双眼，试图推拒，却被心魔抱得更紧。
这种强势的掠夺渐渐让他感到熟悉，本来就混乱的意识变得更加迷茫。
身体的本能比心理的抗拒更先一步，游忶缓缓抱住了心魔，从他嘴里攫取能缓解窒息感的气息，还有更多掺杂了情欲的缠绵。
完了。
游忶想，他可能真的分辨不出师父和心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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