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 风起尘散(一)
他生下来就是个贱种，天生就得在楼里接客的——这是长春楼里的老龟公经常对他说的话。
风尘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注定是个悲剧，他生母是怡红院的女妓，生父是被卖到长春楼的小倌，都是沦落在风尘中的人。
不知他们是如何相认的，又是否有过感情，这些风尘都无法得知了，他只在龟公的骂声中听说过自己的来历。
他生母在雨夜中把他扔进长春楼院内——他生父门前，可那时他父亲早已潜逃，屋内空无一人。
小孩哭了一夜，最终只引来了长春楼的管事，手下的小倌在眼皮底下逃跑，龟公自然把怒火转移到了哭闹的孩子身上。
可看到小孩粉嫩可爱的面容，龟公忽然生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收获了这么一个好苗子，或许他不算太亏。
从那以后，孩子被赐名风尘，逐渐在长春楼内长大。
他年纪太小，没法接客，只能做一些公子们不屑于干的脏活苦活来换取几口饭吃，稍微出点差错就得受到打骂。
哪怕他颤颤巍巍地做好每一件事，还是会有人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
有时候是因为嫉妒他那张天生会勾魂似的艳脸，觉得他以后会威胁他们的地位，有时候是在客人那里受了气，靠欺负更弱小的他来撒气。
风尘身上经常遍布青紫的痕迹，只有脸是白嫩干净的。
众公子们得了指令，不许毁坏他那张脸，毕竟以后他长大了还得靠脸赚钱。
见惯了楼内的腌臜事，风尘知道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可纵容人尽可欺，他依然心有不甘。
不甘屈尊人下，不甘一生都受人摆布，活在泥泞之中。
长春楼高墙比他高出一大截，里面又窄又小，走两步就会碰上他人的嫌弃和谩骂。
风尘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爬到树上，看着墙外人来人往的集市发呆。
尽管他因为这事被打了无数次，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拖着受伤的腿爬到树上，泪眼朦胧地望着墙外的人间百态。
外面的人每一个都活得比他好，可一面小小的墙隔绝了一切。
他从小就被打了长春楼的标记，何况龟公还死死扣着他的卖身契，单靠他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逃不了。
楼里难得的性情温和的魁公子曾经告诉过他，想离开长春楼，或许只能靠客人帮他们赎身。
风尘厌恶那种事，可他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那位对他很好的公子才刚当上魁公子一个月，就在房里自缢了，死的时候身后的伤口还在淌血。
他或许也在等待赎身的机会，可最后实在受不了客人的折磨，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魁公子逝去的第二天，风尘被盯上了。
他才十三岁，可那张含羞待放的脸实在过于惹眼，那些时常出入长春楼的嫖客早就注意到他了。
开口点名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把魁公子逼死的客人。
风尘听到这个消息后绝望至极，他本就害怕提前接客，现在更是如同奔赴刑场一样，身心都凉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夜是如何挺过来的，也许是因为平日里受人打骂惯了，耐性练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他昏死过去，所以没感受到太多的疼痛。
事后他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好在龟公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对他换了一副嘴脸，没在让他去干活。
但风尘知道，接下来他的日子不会好到哪去。
龟公尝到了甜头，怎么可能会让风尘继续做以前的事，按他的话来说，他长大了，该报答龟公的‘养育’之恩了。
风尘之前一直无法理解魁公子为何要轻生，他吃好喝好，在楼里还有客人的赏钱，有下人伺候，只要再忍一段时间，就能走出这个狭小的长春楼。
不像他，拼死拼活就为了讨一口饭吃。
直到自己走到这个位置，风尘才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魁公子的遭遇。
他也更加深刻地明白一件事，作为楼里的摇钱树，龟公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
而那些客人更是走肾不走心的好手，他们本来就是来寻欢作乐的，谁傻到会花大价钱买一个下作的风尘妓子。
风尘麻木地过了三年，终于沦到他成为魁公子了。
魁公子的地位在楼中无与伦比，那些欺负过他的人，现在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了，连龟公都会顺着他三分。
只是这些都不是风尘想要的，他还是喜欢望着窗外发呆，幻想着自己如果是在外面长大，会活成什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就算活成乞丐也比现在强吧。
直到有一天，风尘终于可以出楼了。
说来也叫人啼笑皆非，接他出楼的人，居然是那位经常折磨他的客人。
风尘猜想他应该是觉得在楼里有所顾忌，不敢大手大脚折腾，怕弄死了人，所以才会专程接自己去他的住处。
这一趟下来，风尘估计又得躺一个多月，运气不好，会被弄死也不一定。
但是风尘还是欣然赴约了。
他等了十几年，终于在此刻等来了出楼的机会，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临走的那天，他被灌下柔香软筋散，拖着软绵绵的身躯上了轿子，在几个人高马大的粗汉护送下离开。
恰逢城内大雨倾盆，风尘撩开车帘就看到天色阴暗如夜，路边发起了大水。
雇来的几个护卫淋成了落汤鸡，靠在轿子的一角躲雨，低低的咒骂声从轿子外传来，话里话外都是埋汰。
轿窗两边都没见护卫人影，风尘眼睛倏地睁大，胸口咕咚咕咚地跳起来，震得他呼吸都开始急促。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窗子，柔软的身体很快便挤了出去，在护卫视线的死角中，他蹑手蹑脚地往远处走。
直到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忽然撒腿狂奔，用尽身体所有的力气跑向前方。
“不好，他跑了！”
身后传来惊怒的声音，几人很快便朝风尘追赶而来。
他身中软筋散，从小又没习过武，如何能跑得过这些粗野匹夫。
很快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嚎犹如地狱之音，让风尘恐惧到手脚发抖。
“妈的，臭婊子还想跑！”
“大雨天的还这么多破事，老子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细胳膊小腿的，还想跑的出我们的手掌心，简直是做白日梦。”
不管风尘如何拼命迈开腿，他的手脚就如同灌了铅一样，越使力越疲软，速度也在不断慢下来。
他眼中满是绝望，泪水混杂雨水，几乎模糊了眼前的路。
“追到你了！”
阴寒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风尘身体顿时冰凉。
他心中有道声音在呐喊，不能回去，不能回去，绝不能回去！
可他唯一的机会就要失去了，前路后路都是死路，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路边气势汹汹的大水忽然冲到风尘脚边，他慌乱恐惧的心思忽然定下来，一股莫名的勇气冲到他胸口。
被他们带回去还不知道会受怎样的折磨，不如……
风尘忽然转身，冲向水流湍急的路边纵身一跳。
“嘶啦”一声，衣服裂开的声音响彻雨幕。
率先追上来的护卫捏着手中的衣角，脸色阴沉，余下几人也跑过来，望着大水面面相觑。
……
大雨停歇，天色渐暗，风尘艰难地睁开双眼，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抓着手边的野草爬上岸。
他一路顺着大水来到下流，身体被冲到岸边的野草丛里，这才没继续淹没在水流之中。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风尘欣喜若狂，抱着自己的双膝呜呜落泪，身上的狼藉都顾不上了。
良久，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才缓慢站起来，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发愣。
不远处就是一处小村庄，风尘打算去那里落脚。
等他走进村庄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人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几名山匪忽然从四周冒出来，挥霍着大刀将风尘围住。
“嘿嘿，总算是等来一个人了。”
“这群村民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提前跑了，还好还有个落单的。”
山匪模样凶神恶煞，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恶意，风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被他们手中的刀吓得瑟瑟发抖。
风尘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劫财了。”山匪不客气地将风尘推倒在地，大刀落在他脖子边，按住他就是一顿搜罗。
“呸，什么玩意，除了一个破手镯，身上什么都没有。”
“哪来的穷鬼。”山匪一脚踹在风尘肚子上，嫌恶地站起来。
风尘吃痛地捂住肚子，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这个反应让山匪们更加不爽。
“哭什么哭！”
“大男人掉什么眼泪，娘们唧唧的。”
“还别说，这家伙长得真像个小娘们，不会是个兔儿爷吧。”
不知是谁开的口，山匪们神色顿时变了，看向风尘的眼神也夹着熟悉的欲望。
“嘿嘿，没财这不还有色么。”
“哥几个今天可不能白忙活一场，不如兔儿爷用身体犒劳犒劳我们。”
山匪淫荡地笑起来，不怀好意地向风尘靠近。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风尘害怕地往后缩，然而不管他怎么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他们的钳制。
“放开我！”
衣服撕裂的声音清晰入耳，令人作呕的抚摸攀附而上，风尘眼中蓄满眼泪，绝望到咬紧自己的舌根。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脱，没想到却误入了另一处地狱。
在山匪们即将得逞的时候，风尘决然地闭上眼，牙齿死死嵌入舌肉中。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制止了这一切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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