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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如果说人间四月里,有什么好看头,那么花红柳绿、美人新妆都值得一赏,但四月对许巷这个城镇来说,又不太一样,它四月里没什么舞文弄墨的趣事,却有个远近闻名的珍珠买办集会,吸引游人众多。

        许巷是连泽国西边最繁华的城镇,百姓依湖而居。按理说,湖里产的珍珠比起江珠海珠,也无甚出奇,可前几年,许巷的商贾给连泽国的国君进献了一颗光可耀室的上清珠,这上清珠产自许巷边上的湖,珠子有小儿拳头大小,珠体圆润,黑夜荧光,往前数百十年都没出过这样的宝珠,算得上是稀世珍宝。许巷的湖珠自此名声大噪,商贾们也借此开始办起买卖集会,往来商队四月里都要来许巷淘换些湖珠,不过几年时间,这集会已经是附近城邦四月里的一大盛事。

        李穆牵着马,信步走在许巷镇热闹的街市上,她眯着眼抬头看,今天的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觉得这耀目的光芒和街边买卖的吆喝声仿佛带她回了十几岁的光景——炽热的夏天,波光粼粼的湖畔,满眼笑意的少年人。

        她站在街边发了会儿呆,右手牵着的马儿闲不住,凑上来嗅她,李穆目光敛聚,瞧见斜地里有个渔夫打扮的人凑上来,她朝来人轻轻颔首,那渔夫也点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李穆略一沉吟,嘱咐道:“既如此,你亲自去一趟最妥。”

        渔夫也不犹豫,得了令便错身走开。

        李穆闲逛着找到了间看起来最规整的客栈,迎客的小二见她一身干净利索的骑射装扮,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还以为哪家的贵女出来游玩,点头哈腰接过李穆手里的缰绳引马入厩,站在远处一边栓马绳一边还不忘同她搭话:“姑娘是从临波城来的吧。”

        李穆不置可否,她现今常驻珮郡,离连泽的都城临波还是有些距离的,快马奔赶都要十来天,但许巷镇是连泽国的地头,珮郡和连泽又有些不对付,假装是从临波来的最为妥帖。

        小二小跑回正堂,引着李穆在靠窗的角落入座,他瞧李穆行止做派自有一番矜贵不似常人,攒了小心思卖力伺候,点菜时也是力荐自家的招牌好菜,生怕她瞧不上。

        李穆本就腹中饥饿,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点了一桌全鱼宴,美滋滋地大吃了一顿。她模样俊俏,肤色比本地人略黑,因为吃了好吃的,眼里发着光,此刻正逢午间饭点,整个客栈大堂人来人往,见她一个漂亮小姑娘独自一人神采奕奕大快朵颐,时不时总有人拿眼睛瞟她,几个胆大的还想上去搭话,刚走近一点又看到她桌旁摆的佩剑,又哄笑着走开了。

        李穆倒是吃得自在,浑然忘我,她此次是受命来许巷“做交易”的,她这方出钱,卖家那边出货,但这是大笔的银钱交易,总归是要谨慎许多的,怕是等买卖双方接上头,互相校验个身份,你推我让虚与委蛇几番讲价让利,才能做成这一笔”交易”,想急,也是急不来的。她正打算吃完饭去许巷街头逛一逛,虽然如今住在珮郡,但李穆是在临波城出生的,是如假包换的连泽人,自四年前离开连泽去了珮郡,她也算是久未归乡了,不免有些感慨,想多亲近亲近故土的风景人文。

        李穆行李不多,只一个包裹装了两件衣物,并一把长剑,她定好客房取了房牌,将包裹佩剑都留在了房中,慢悠悠下楼出了客栈。

        刚出大门没走几步,两个故人正站在不远处。

        街对面的小摊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位年轻人,一个一打眼就知道是个身份不俗的公子哥儿,肤色偏白,举手投足还带些书卷气。另一个身材颀长朗目星眉的青年男子,同那位公子哥却是不同的气质,神情肃穆,沉静内敛,仿若周身写了几个大字——生人勿近!

        李穆心里一惊,本想赶紧遁走权当没看见,不料对面的公子哥已经瞧见她了。

        “满满!”

        李穆嘴角一抽,满满正是她的乳名。

        公子哥咧着嘴凑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满满!?”

        李穆微微笑,四年不见,汪朗还是这般性情,她也冲公子哥颔首:“汪朗,好久不见,”旋即又看向不远处原地站着不动的男子,招呼道:“行泽,好久不见。”

        李穆心里暗自打鼓,这是汪朗,她的旧友,那是易行泽,她的…旧友,一时间她有些恍惚,这似乎不应该是在许巷这样的边陲小镇能碰到的两个人。

        汪朗兴奋的像只兔子,左蹦蹦右跳跳,口中念念有词,捏捏李穆的胳膊,又抬抬她的手,就好像看见全须全尾的她是件十分稀奇的事一样。李穆任他摆弄打量,兀自看向不远处的男子,易洛,表字行泽,印象里他是临波城最开朗的人了,以往隔着丈许仿佛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的活力,性子甚至比此时的汪朗还要闹腾几分,但现在他站在阴凉处,像一尊佛像,面无表情看着她,仿佛此前与她并不相识,此后与她也不会交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本该如此,李穆默默感叹,本该如此。

        李穆收回视线,抬手拉住汪朗戳她脑门的爪子:“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啊?”

        汪朗闻言脸都绿了:“我矮?我这不是还比你高半个头呢嘛!”

        李穆从小个头就高,幼时汪朗和易洛有段时期都没她个头窜的快,没少被她调侃打趣,即使她离开临波城前夕,汪朗也是跟她差不多高的,但四年过去,汪朗竟又抽高了许多,更遑论如今还比汪朗高半个头的易洛了,李穆虽比大多数女子高出不少,却是没法同男子再比个头了。

        他们俩还在这厢玩笑,易洛倒是不看他们,自顾自往前走远了。瞧着他的背影,李穆有些疑惑,转头问汪朗:“你们刚到许巷吗?是没休息好吗?瞧着他走路有些不利索。”

        汪朗惊惧:“原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汪朗此刻正要打开他汹涌澎湃的话匣子,想了想又憋住了,他抿着嘴,皱着眉,一副吃了黄连的神色,憋了老半天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满满,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聊的,你何时有空?”

        李穆看了看易洛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汪朗憋得发红的脸色,轻声道:“我们……很难再像从前那样要好了……汪朗,我知道的,你不必为难。”

        汪朗的脸憋得更红了:“满满,不是的,有很多事我们可以商量……”

        “商量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李穆笑道,神色却有些哀伤。

        汪朗愣住。

        “我离开临波城那天,我们就不能是朋友了,”李穆拉住汪朗的手,“你……不计前嫌,来同我打招呼,我很感激你的惦念……能看到你们俩活得好好的,我也很高兴,但……我不会原谅易家,易家也理应不会原谅我,对吗?”

        汪朗无言以对。

        李穆松开他,拉远了些距离:“知道你们都好,我很开心,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汪朗此时像是反应过来了,又凑上来拉住李穆:“相信我,满满,有些事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今日刚到许巷来,确实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安顿好了,请你一定来见我,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李穆不置可否,含笑看他。

        汪朗叹气:“唉,你就住这里是吗?那一定等我来找你,可千万别走啊!”言罢快步去追已经走远的易行泽去了。

        李穆撇撇嘴,也没了去逛街的心情,她甚至想当下就换家客栈避避风头,想了想还是作罢,许巷才多大点地方,为了躲这两个”权贵”折腾自己不划算,转身回客栈休息去了。

        李穆躺在床上养神,想到她离开连泽已有四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汪朗和易洛曾经是她在临波城最亲厚的朋友了,她幼时跟着爹娘出去游历,见过不少名山大川,江河湖海,但回到都城,仍会因为自己的行止与大家格格不入,在进学的时候被人背地里讥讽是野丫头,每每此时,都是汪朗和易洛替她出头,虽然她从小就跟着阿娘习武,但亲自出手揍人总归是要挨骂的,汪朗和易洛就是她最好的挡箭牌。尤其是易洛,作为一面优秀的挡箭牌,百试百灵,屡试不爽,国子学的人十分敢于得罪汪朗,他虽然敢替李穆强出头,但他一直是个软柿子,很好拿捏,但是谁敢得罪易洛呢?不论他性格好拿捏还是不好拿捏,谁又真的敢欺负国君的儿子呢?遂以,他们三个逐渐成为国子学的恶势力,互相打掩护,狼狈为奸,成为国子学内部第一大帮派,虽然最后他们不得不在国君的”教育”下改邪归正,由黑恶势力转变为劝学先锋了,但那时候他们三人互为肝胆的日子,着实令人怀念。若是一直那般无忧无虑,如今又会是怎样光景呢?

        李穆睁开眼睛,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神游到孩童时期。她理理思绪,分析起局势来。

        如今她是来许巷办事,汪朗他们兴许是来参加许巷的珍珠集会,若是她小心掩饰,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也不会引来旁的关注,但……还是要与汪朗他们保持距离,他们二人身份尊贵,不论是来参加集会,还是一时兴起来这边溜达,总归是要带许多侍从暗卫的。与他们相遇时,并未见他们身边有侍从或仆佣,兴许带了许多暗卫,得多留心他们的动向……如今她代表珮郡,他们代表连泽,珮郡与连泽的仇怨总要清算,即使不在今日,但总有一日,她与他们或许要兵戎相见。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明明方才还是大晴天,李穆推开窗,轻轻叹气,细碎的雨声滴答敲在屋檐上,像在和她一起惋叹这不合时宜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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