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友
观察室里的空调似乎打得比治疗室低，一股冷冷的空气始终在李青颜和程之阳之间徘徊。
时不时过来查看夹板固定情况的护士莫名有种错觉，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和之前在治疗室的不一样了。
虽然仍是不怎么交流，但周围气压明显变低，连站在旁边都觉得呼吸困难。
护士检查完，不敢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治疗室又只剩下不多的几个病人和家属，大家都无声地在自己座位上坐着。
唯一一个充满生机的，是在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他的左手被纱布绑在夹板上，估计就是医生之前说的那个骑车摔倒的小朋友。
小朋友在李青颜身边来回了许多趟，后来在李青颜身边停下。他好奇地盯着李青颜右腿缠绷带的地方看。
“小朋友，你几岁了啊？怎么一个人？”无聊中的李青颜随意问道。
“我虚六岁。”小男孩用手比了个六，然后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女人，“那是我妈妈。”
那个女人衣着朴素，紧锁眉头，一直在打电话。零星的话语飘来，大概是在因为小朋友这额外的开支借钱。
李青颜抿了抿唇，又望向小男孩，“你怎么也这么晚来包扎？”
“我下午放学回来看见邻居姐姐在骑车，就也想骑一下。结果摔倒了，好疼啊。可妈妈一直说没关系，过几天就不疼了。”小男孩满眼天真，“晚上我都睡着了又被疼醒了，妈妈就带我到医院了。
“哦。”
李青颜的心口泛起一阵酸，眼睛也有些热，往那个妈妈身上又看了眼，转头看向小男孩，“妈妈很辛苦。你一要听妈妈的话。”
李青颜轻轻拍了拍小男孩右边的肩膀，声音很温柔，“不要再乱跑了哦，不然碰到受伤的地方又会疼了。”
听了李青颜的话，小男孩果然没再大跑起来，但也按捺不住顽皮的天性，还是东摸摸，西走走。
这时候，一个卖玩具的老奶奶走进来，手上拎着一个桶，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小男孩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眼神一眨不眨落在老奶奶肩上挂着的一个大型冲锋枪。
他跑到妈妈那儿，摇着妈妈的膀子，似乎在恳求妈妈买一个。
妈妈电话刚打完，眼睛有些红，说话还有些沙哑，
“这个多少钱？”
“一百八。”老奶奶见有生意了，声音响亮。
“太贵了。”妈妈小声说。
她指着最简单最小的风车，问：“这个多少钱？”
“十块。”老奶奶一边回答，一边不忘推销自己的冲锋枪，“小朋友喜欢这个枪，生病了就买一个好好玩吧，我给你最低价，一百五，就这最后一个了。”
小朋友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枪，妈妈指着风车似乎在问他要不要。
他没有犹豫地直摇头。
大概隐约也感到了妈妈的难处，小男孩没有大吵大闹，抿着唇，死命忍住眼里的泪水。
李青颜坐在椅子上本身就无聊，哪里有动静，就往哪里看。
这个小男孩比她想象中懂事，他拍拍妈妈的手，反过来安慰妈妈，“那个枪太大了，肯定很重，我也拿不动。我不想要了。”
李青颜感觉之前眼里被压下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她向卖玩具的老奶奶招招手，“那个风车好漂亮，多少钱？”
老奶奶回头，“十块。”
“那我买一个。”
老奶奶抽出一个风车，往李青颜方向走去。
一直埋头处理手机文件的程之阳抬起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青颜。
看到她拿着风车左摆右弄，又不停吹几下，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程之阳一脸无语的表情。
这智商，估计跟刚刚那个小孩的智商持平了。
“奶奶，我微信扫给你一百五十元，你不要说，你把枪卖给对面那个小孩子。”
李青颜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走廊那头小朋友听见，还偷偷瞟了眼。
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注意这里，松了口气。
“你就说你要走了，最后一把卖十块钱。”
手机上正打着字的手指一顿，本来已经回头继续工作的程之阳又抬头看向李青颜。
白色墙面，比不过她皮肤的白皙。明黄色的雪纺衫柔顺垂直，给这个略显压抑的房间带来些明亮的生动。
她的马尾有些松了，额前有碎发飘落。她似乎没注意，仰着头，很神秘地在跟老奶奶说话。
虽然只能看到大半个侧脸，但程之阳仍能看到她的眼睛明亮动人。头顶光亮的灯光碎在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随着眼波荡漾，嘴角的笑容勾勒出最甜美的弧度。
程之阳忽然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她。
没一会儿功夫，小男孩激动地跑过来，“姐姐，你看，冲锋枪，我妈妈给我买的。”
他的眼睛晶晶亮，里面写满了兴奋。
“哦，真的么？”李青颜似乎也很惊喜，笑着说，“你妈妈对你真好。”
“嗯。”小男孩笑得自豪又幸福。
小男孩开始用枪扫描坐在位置上的“敌人。”
房间里的人本身就不多，当他把枪偷偷举向程之阳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程之阳身上太强烈的疏离感和压迫感，让小男孩直接放下了枪。
“你怎么不打了？”李青颜有些好奇。
“那个叔叔好凶。”小男孩的声音越讲越低。
李青颜看了眼似乎一直在埋头工作的程之阳，心里突然跳出些恶趣味，想弄点恶作剧报复他。
“没事，你就对着他扫射。”想到程之阳被打，即使是没有子弹的假打，李青颜也觉得很解气，“他凶有什么用，他没枪啊。”
小男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举起枪。
李青颜唇角勾起来，孺子可教也。
虽然这报复其实对程之阳根本没有影响，但李青颜却深刻沉浸于这份自娱自乐带给她的扬眉吐气。
只是还没高兴完，她就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突然面向自己。
小男孩扣动扳机，嘴上还配了个音，“嘣。”
李青颜：“”
她配合地捂住胸口，不完全是为了给孩子做效果，她是真的觉得心口痛，有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你怎么还打友军啊？”
你知不知道，你这枪，我是投资人！
“友军是什么意思？”小男孩一脸无邪地望着她。
李青颜：“”
“就是好朋友的意思，我们才是一队的。”
“不是！”小男孩否定得斩钉截铁，“我和哥哥都是男生，我不和女生是一队的。”
李青颜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小朋友，你从小就这样，长大对象很难找的你知道么？
千言万语在李青颜喉咙里化为耐心的劝说：“我们怎么会不是一队的呢？我们身上有着最大的共同点——”
李青颜有些卡壳，在对方和自己身上打量了下，底气变足，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向小男孩的手，
“我们现在都暂时残疾了，是病友！”
小男孩：“”
一直低着头，但其实听到每一个字的程之阳：“”
“可是这个哥哥看起来就很厉害。”小男孩面露忧色，“一看我们就打不过他。”
有点志气行不行？
李青颜无语地撇了下嘴，继续给他打气，“这有什么，他要真敢回击我们，我们就大喊‘欺负残疾人了’。”
程之阳手又一顿。
“我们手残腿断的，他赢了也胜之不武，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李青颜又想到什么，皱了下眉，“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良心，那就让他在群众的谴责中抬不起头！”
“砰”的一下，程之阳直接放下手机。
正沉浸在程之阳被大家唾弃的场景想象中，李青颜高兴地唇角翘起，完全没注意旁边主人公的脸色已经相当阴沉。
她举起右膀，握起拳头，向小男孩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弱势不可怕，我们要化弱势为优势！”
“你不要乱教小朋友!”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淡漠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凉到没有一丝温度，迅速冰冻住刚刚还很热烈的聊天气氛。
李青颜：“？”
哎呀，差点忘了这人能听见了。
不是，你不是工作的嘛。
我们讲这么小声，你都能听见？
就见程之阳看向小男孩，一脸严肃认真。
“你记住,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能拿自己的弱势做借口。既然你决定好了，就要不顾一切，努力去赢。”
李青颜：“”
程之阳扫了眼小男孩左手上的纱布，继续说：“有弱势你就要更努力，指望对手因为弱势放过你，那只有死路一条。”
李青颜：“”
你不是不爱说话的么，怎么开起讲座了？
玩个游戏而已，至于高度拔那么高么？
心里还没有腹诽完，李青颜就感觉到冰凉凉的眸光又投在自己身上。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诮。
“你想用卖惨换取胜利，这不也是胜之不武么？”
“你不怕也在群众中的谴责中抬不起头么？”
“”
李青颜沉默良久。
就在程之阳以为她被自己的“双标”羞愧地说不出话来时，李青颜昂起了头。
“我为什么要怕啊，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啊？”
程之阳：“？”
李青颜意气风发地甩了下头，又理直气壮地一笑。
“人生不就是应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么？”
程之阳：“”
-
一片沉默中，被两位人生导师弄得十分迷茫的小男孩眨了眨眼，听到妈妈喊他。
他的观察时间到了，要回家了。
“哥哥，姐姐，再见！”
李青颜扯着嘴角，热情地和他摇摇手。
等小男孩走了，她回头看到程之阳，笑容立刻消失。
两人再无交流的欲望。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又过了好一会儿，观察时间到了。
程之阳被喊去交费，然后带回来一副拐杖。
之前两个护士也全来了，还带了两个新的护士。
四个护士热情地帮李青颜拄好拐杖，围着她，细心叮嘱她。
“回去要多喝牛奶，多吃蛋白质，多喝骨头汤。”
“切记不要吃辛辣、油炸、烧烤等刺激性食物。”
“每天要坚持走一走，不能完全卧床”
这春风般的话语本来可以让李青颜很感动，如果她们不是全程一直盯着程之阳说话，看都没看她一眼的话。
李青颜看到护士们眼里的小星星，在心里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忽然发现，距离是真的能够产生美。
不然程之阳这么一个欠揍的男人，怎么在她们眼里就会成为不爱说话的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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